云卷云舒/文
“你还好吧?”
“刚才医生来查过房了,我又拿出从家乡医院带来的样本让他们复检,他们说过两天。”停顿了一下,电话那头又说“他们几人是专门查1号床的,查完后,最小的那位医生出门前对我说,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过几天你就可回去了,挂挂水就行了。”他的声音很响,表现的很轻松愉悦的样子。
我说,好呢,这样真好。他继续说道:你带美玲好好玩玩,她从没到过上海,你们去外滩玩玩。我说:好,好!你感觉还好吧?他说,好呢,我刚散完步,准备休息了。
从周二入院以来,他就一直催着我带美玲到上海外滩玩玩,这成了他的心病。今天周末,必须来了。
侄儿要在他的小办工厂继续工作,否则,他觉得他连看病都没时间。姐姐在家带孙子。
日本料理,我想好好犒劳一下美玲的。姐夫生病住院检查,身为儿媳的她近期很辛苦。
这时,菜已经上来了。
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心头。
我打通姐夫四弟的手机:怎么回事?他也刚到香港。
那头,如此这般的说着,说不敢告诉你们,担心你们在他面前扛不住。我神情恍惚起来,右手拿着手机,泪流满面……
你别让美玲知道啊。香港那头关照着。我和对面的美玲已成泪人。
放下电话。菜原封未动,我俩一直流着泪到店家打烊起身。
泪洒南京路。
夜11点半,我们悄声地来到医院门口,他一定是睡了?或是失眠?我们无从得知。但不敢去惊扰也没勇气去面对。
我们继续住在医生附近的民居里,这是这一夜,将所有的希望打碎了。
翌日,我们来到他面前,美玲抢着笑着说,昨天南京路上灯红酒绿不夜城,我一家一家的逛了很久,结果外滩没去。我应着:就是。美玲都看花眼了。
医生来查房后,叫我和美玲去办公室。
很奇怪,经过一夜的“消化”,我俩听着医生的话都能将眼泪咽进去了。
只是不服气,一个劲地对医生说:为什么会这样?病情发生也才不久啊?
医生很同情地说,只能说很不幸,就如敌人隐藏得很深不动声色地已经全部包围上来了,且侵占了主要交通管道,发现得太迟了。周一你们进行第一个疗程。
医生,我请求个事,一是,今天周六我们帮他请个假,带他出去玩玩。二是,请你们千万帮忙说,是因为他身体里有三个心脏支架才不能做手术的,若胃部做手术心脏的风险远远大于胃病的风险,所以,挂挂水就好了。医生说,准备来手术的,不做了,他信?我说,医生,求求你了。
我们现在换上自己的衣服,出发,城隍庙。已请假。医生说,胃部毛病不大,后天挂个水就回去。我说得很欢天喜地。
到城隍庙,我们走走停停故意放慢脚步。而他跑得比我们快,说不累。还想着给孙子买玩具。
我们沿途看风景人情,吃各式点心饭菜。可我们怀着不安而痛苦的心思。
我避开吵杂的人群,躲到餐厅的楼上在约定的时间与他的弟弟通着电话,谈病情说方案,说他现在的情况。
我们在城隍庙请了香,让他拜了他的本命神,从不信这些的他很听话的拜了。
八月份的天气还真是炎热。
我们买了几把纸折扇,我特地为他挑了“春夏秋冬”的图案,他接过后扇了扇了风,反面居然是“难得糊涂”四个字。 我心里“咯噔”一声。
从上海一个做了一次化疗起,我们都对我姐说,没事,胃病,几个疗程就好了。
我们紧密亲近的几个人建了个“健康群”以外的其他亲友不扩散,不外传。因为,如果探望的人多,会有觉察,他会有压力,没有精神意志力的支撑,人很快就会垮的。
21天一个疗程,我和他的弟媳、外甥媳、美玲,或他的儿子、外甥,我们就这样轮流着一趟趟地往返于上海,怀揣着有一天能手术的希望……
他总是在上车出发的前一刻还在操心他的产品。
每周一次的PICC管子护理,他都是乘着公交车来,不要人陪同,我总是不动声色地来到医院来遇他。走在路上,仍匆忙地打着电话,产品、质量、订货、交货时间…..
我们总是很奇怪他是否没有痛觉神经?
6个疗程下来击碎了我们所有的幻想。
他的弟弟联系了香港医院。
目的只有一个:想方设法挽留生命。
年前农历二十九的第二次香港疗程,医生提前看寄去的各项指标数字的面目全非,决定终止疗程。我很艰难地告诉了姐姐实情,我们再一次哭成泪人。
于是,他的弟弟又继续编造谎言:医生说,春运期间,行程不方便,等节后,你身体恢复些再去。
这么硬撑的一个汉子,今年的正月初二,仍像历年来一样召集我们双方的兄弟姐妹四桌人聚在一起,因为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不在了,这么多年,他就像我们双方的大家长一样,看着他的身影的那一刻,我又流泪了。
春节后,他再也没能去他的工厂,渐渐就躺下了。
隔三差五我就去瞅他,下点电视什么的看看吧?或起来撑撑?总这么躺着好人也不精神。我笑着说。
他说,不想看。坐一会就后背疼了。从不叫疼的汉子终于说疼了。我们认为的铁人,终于形容渐渐枯槁了。
其实,他的一生又何时能轻松地为自己活一回呢?好像产品就是他的生命一样,一刻也离不开的。
他曾是在集体单位的技术厂长,他技术过硬,为人善良。
记得那年,深夜有人敲门:机器出故障了,从楼上匆忙下楼的他大拇指指甲被楼梯撞掀了,流着血还先到了车间。
我有年回家,见他左膀臂包着纱布,说是被厂里的铁模子烫了好大一块皮。
当年成绩很好的一个人,可他那年无缘高考。
他工作后用业余时间硬是用搓了一枚枚的小鞭炮帘子,积攒的钱买了结婚家具。
后来,工厂倒闭他下岗了。他毫无怨言。从没抱怨过生活。
就靠自己打拼。让小日子红红火火。所以,产品就是他的生命。
他无暇慢慢喝酒、打牌、听音乐,似乎他没有任何业余爱好。
只是,在去年他得病后,他利用产品出模子的空闲,教4岁的孙子加法,4岁居然会了4位数加4位数的算术题。他是在跟时间赛跑吗?
兄弟姐妹亲友们不时地来看他,不再顾忌了。当面都说笑着扮着轻松样。走出房门眼眶都红了。
他说,要记下来,以后要答谢人家的。
3月23日那天,他的四弟从香港往回赶,赶到他的床前,托着他,他蠕动着双唇,吃力地想说什么,终究没说出什么字来,流下两行泪水离开了所有爱他的人。
那一刻,四弟,对他说出了所有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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